“起立!”“坐下!”
湖北省大冶市陳貴鎮(zhèn)上羅學校二樓的二年級教室里,黑板左上角釘著一根鐵釬,一根白色的繩子從上垂下,數(shù)學老師朱幼芳左手拉著繩子,右手板書,用獨特的姿勢,為38個孩子授課。
雖然早有心理準備,但眼前的這一幕還是讓記者感到震撼。
朱幼芳3年前被查出患有脊髓小腦性共濟失調癥,但她一邊治療,一邊堅持上課。學校讓她放棄講臺,她毅然拒絕,憑借一根“拉力繩”平衡身體,堅守三尺講臺至今。
身患絕癥拉繩上課
49歲的朱幼芳,在三尺講臺上站了31個年頭。如今,她只能借助繩子的幫助來完成教學任務。2013年,一種目前醫(yī)學界尚未攻克的不治之癥??脊髓小腦性共濟失調讓她失去了站立能力。這是一種類似“漸凍癥”的疾病,一旦罹患,伴隨著患者小腦萎縮,身體各項機能將完全喪失,直至死亡。
小腦的病變,使她的右腿已經(jīng)幾乎失去知覺,平衡能力漸漸衰退,她不能長時間保持站立。即使有繩子的幫助,多數(shù)時候她仍然無法站著上完一整節(jié)課。坐下??站起,站起??坐下……這樣的交替,一節(jié)課反復十多次。
即便如此,在學生練習期間,朱幼芳還是盡可能地拖著蹣跚的步伐來到每個孩子面前,看一看、問一問,了解孩子做題的情況,表現(xiàn)好與不好的孩子,她都會輕輕地摸摸他們的腦袋。
朱幼芳的課每天是連堂的,一般是兩三節(jié)連排。貼心的同事給她放一杯溫水在講臺上。因為害怕喝水后嗆咳不止,加上廁所在樓下百米開外,口干舌燥時她也只是抿一抿,潤潤唇。
朱幼芳每周有16節(jié)課,每晚備課,她都比其他老師多花一兩個小時。她擅長設計一些小環(huán)節(jié),講課時多用道具代替說教。她身材瘦弱,面容憔悴、蒼白,但講課時的聲音卻透著力量。因為舌頭開始萎縮,她刻意反復練習說話,盡管語速緩慢,但音量夠大,“說慢點,正好七八歲的孩子們容易接受”。
班上38個孩子雖然小,但知道老師生病后,都表現(xiàn)得很乖。學生陳鑫總記得在兩節(jié)課之間搶著幫老師杯子里添水;學生吳鳳嬌每天早晨會和同學一起把朱幼芳扶上二樓的教室。
和父親一樣不認命
朱幼芳出身于教師之家,父親朱必潮在農村教了30多年書,做了20年校長。上世紀90年代,朱必潮老人也曾患上與朱幼芳相同的疾病。
父親從發(fā)病到去世的種種過往,朱幼芳至今記憶猶新??失去平衡、走路搖晃、腿腳無力,直至說話困難、臟器衰竭而離世。父親被病魔折磨了十幾年,也與病魔斗爭了十幾年。
朱幼芳忘不了,每天父親早早起床,由母親攙扶著送去學校上班,傍晚又由母親接回家,一公里多的路,兩位老人要走一個多小時。父親病情嚴重的時候,為了去鎮(zhèn)里開會,不得不由朱幼芳的丈夫黃鶴鳴和弟弟用自行車邊推邊扶著送去。
父親剛發(fā)病的時候,朱幼芳曾嘗試勸說父親回家休息,倔強的老人斷然否決了女兒的建議。那時的朱幼芳不理解父親,而現(xiàn)在,朱幼芳發(fā)現(xiàn),自己不但遺傳了父親基因里的病癥,也延續(xù)了老人對三尺講臺的眷戀。
2013年,在父親去世后的第8年,朱幼芳開始無緣無故地摔跤。有一次,朱幼芳洗碗時碗掉到地上摔碎了。還有一次,她的丈夫黃鶴鳴在朱幼芳身后喚她的名字,朱幼芳想回頭,可脖子突然僵住了。她一用力,整個身子重重摔在地上。在丈夫的陪同下,朱幼芳到武漢大學中南醫(yī)院檢測,結果顯示是“遺傳性脊髓小腦性共濟失調癥”。
想起父親生前的一幕幕,朱幼芳整夜哭泣,但在沉沉暗夜中,她似乎看見了父親堅毅的身影,瞬間釋然了。從醫(yī)院回來,朱幼芳又毅然站上了講臺。
“既然從父親身上繼承了疾病,那么,也要繼承父親不服輸、不認命的精神!敝煊追颊f。
她還用自己微薄的工資,幫助一個個窮孩子完成求學夢。
今年已經(jīng)33歲的羅麗芳仍然清晰地記得,小時候家里連作業(yè)本都買不起,朱幼芳總是給她各種學習用品。今年在華中師范大學讀大三的黃曉然,初中時是朱幼芳的學生,后來他考上了大冶二中,因為沒錢差點輟學,朱幼芳每月給他寄100元生活費,資助了他3年。
不愿休息請求堅守講臺
黃鶴鳴是上羅學校的體育教師,朱幼芳發(fā)病后,他一直陪在朱幼芳的身邊,相濡以沫,不離不棄。
黃鶴鳴自己也要上課,但為了照顧她,經(jīng)常早上4點多就起床,打掃衛(wèi)生、洗衣服,然后從食堂打好飯菜帶回來。
11月,朱幼芳在講臺上站眷越來越困難,有時還摔倒在講臺上!霸鯓硬拍懿坏梗俊壁に伎嘞牒,黃鶴鳴將家里窗戶上的一根鋼筋鋸下來后,釘在二年級教室的黑板左上方,末端掛上一根白色塑料繩,這是他專門為妻子上課安裝的“拉力繩”。
從此,這根繩子便成了這間教室的一部分,也成了朱幼芳生命的一部分。每天上完課后,等學生走得差不多了,黃鶴鳴就把插進墻里的鋼筋和繩子取下來,因為妻子特意叮囑他,小孩子頑皮,傷著了可不好。
“我得感謝我的丈夫,我們雖然是娃娃親,但我生病后,他包攬了所有家務,每天風雨無阻送我去鎮(zhèn)醫(yī)院打針。我還得感謝我的同事,他們在工作上、生活上處處照顧我,上羅學校是一個充滿愛的集體!
朱幼芳的手在漸漸喪失力量。她笑說,家里的碗已經(jīng)不知被她摔碎多少個了,但她仍然堅持備課。上羅學校校長吳春海坐在朱幼芳辦公桌前,翻看她批改的作業(yè)和教案,一筆一畫依然工整,眼睛不由濕潤。
發(fā)病初期,上羅學校領導勸朱幼芳休息,她說:“我身體不好,教不了初中,就讓我教小學吧。”學校拗不過她,答應了她的請求。
最近,大冶、黃石兩級教育主管部門又一次提出請她休息,并且工資待遇不變。她說:“我還守得住三尺講臺,至少我得把這一學期教完,以后的事以后再說吧!痹趫龅念I導無不為之動容。
正如朱幼芳所言,盡管沒有達到名師教學的高度,但從18歲選擇踏上講臺開始,她就希望這條路能走得長遠。這是她此生對教育解不開的情結。